第16章 卡车驶入五台山
卡车在太行山脉的崎岖山路上颠簸前行,车轮卷起的黄土像一道流动的帷幕。史沫特莱裹紧呢子大衣,望着月光下起伏的山峦轮廓。坐在她身旁的年轻女子挨近史沫特莱,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:"史沫特莱女士,真没想到能有机会和您同乘一辆车!"
史沫特莱转过头,碧蓝的眼睛闪现出惊喜:"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?"
"在延安的抗大礼堂,"刘志兰将一缕被风吹散的发丝别到耳后,"您教我们跳华尔兹,还放了《蓝色多瑙河》的唱片。"
"啊!"史沫特莱拍了下膝盖,说,"那个漂亮的女学生!不过..."她略带歉意地眨眨眼,"我记性越来越差了。"
"刘志兰。"姑娘微笑着自我介绍,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,“现在是陕北公学分校的教导员,负责在根据地和前线之间做宣传动员工作。”
"太巧了!"史沫特莱高兴地说,"我正在为《法兰克福日报》写战地报道。这一路我们可以互相配合——你的演讲素材正是我需要的新闻故事。"
卡车突然碾过一块山石,剧烈的颠簸让两人同时抓住了车栏。借着这个机会,史沫特莱仔细打量着这位同伴:洗得发白的列宁装,绑腿打得一丝不苟,但言谈举止间仍透着知识分子的气质。
"你看起来不像是本地人?"
"我生在北平,"刘志兰的目光投向远处的黑暗,"七七事变那天,我正在北师大附中准备期末考试。"她的声音低了下来,"后来看到《新华日报》上延安抗大的招生简章,就瞒着家人..."
随着车的摇晃,史沫特莱打起盹来。
前排的警卫排长转过头来,被晒得黝黑的脸上写满严肃:"同志们保持清醒!鬼子的侦察机专门盯着夜间行车的灯光。"
当卡车终于驶入五台山下的南茹村时,东方已泛起鱼肚白。挂着"民众动员委员会"木牌的土房前,十几个村民正围着石磨晨炊。看到陌生人下车,一个扎白头巾的老汉率先迎上来。
"老乡,敌机常来轰炸吗?"史沫特莱用略显生硬的中文问道,同时比划着飞机俯冲的手势。
"天天来哩!"老汉说,“大概日本鬼子以为我们八路军的总司令部就在这里……”
旁边抱着孩子的妇女插话:“每天早上8点钟以前,可都得躲出去呀!”
史沫特莱在笔记本上飞速记录,突然抬头追问:"村里还有国民党驻军吗?"
人群爆发出一阵笑声。一个缺了门牙的后生咧嘴道:"阎老西的兵?跑得比兔子还快!”
一位老人补充说:“我们这里到处都成立了抗日救国会,有农民的,有学生的,有商人的,有妇女的,有儿童的。年轻人都参加了游击队,上了点年纪的都参加了自卫队。”
有人附合:“对,干部都是我们自己的。原来的那些当官的老爷们都跑了,还没见日本鬼子的影子,他们就吓跑了。跑了更好,我们自己干。”
史沫特莱的钢笔顿住了。她想起在太原见到的场景:所谓"动员委员会"的官员们穿着笔挺的西装,却连一份抗日传单都不敢印发。此刻,在这个飘着炊烟的北方山村,她终于明白了朱老总那句话的含义——"真正的铜墙铁壁是群众"。
篮球场上,司令部与后勤部的篮球对抗赛正进行到白热化阶段,场边围满了驻地军民,几个孩童甚至爬上了场边的老槐树。
朱老总挽起粗布军装的袖子,露出晒得黝黑的手臂。作为场上最年长的球员,他灵活地在中线附近游走。每当篮球传到手中,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总会稳稳站定,眯起眼睛瞄准篮筐——"唰"的一声,篮球应声入网。
"朱老总,您这是欺负我们不敢防守啊!"戴着军帽的后勤部球员笑着抱怨。
朱老总抹了把额头的汗水,浓重的川音在球场上回荡:"搞啥子名堂嘛!战场上我是总司令,球场上大家都是运动员。你们这样让着我,还不如直接认输哩!"
左权副参谋长突然一个假动作,军帽下的眼睛闪过狡黠的光。他朝队友使了个眼色,三人立即形成包抄之势。只见篮球在场上来回穿梭,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,最终以一个漂亮的转身上篮得分。
"好球!"场边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。**副总司令光着脑袋,手里的军帽已经被捏得皱巴巴。每当己方失分,他就急得直跺脚,把帽子往大腿上拍得啪啪响:"哎哟,又让人家钻了空子!"
比赛进入最后时刻。朱老总接到传球,在三分线外从容起跳。篮球在空中划出完美的抛物线,空心入网。
"赢了!"彭老总像个孩子般跳起来,帽子高高抛向天空。朱老总被队员们簇拥着下场,古铜色的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。
正当众人席地休息时,通讯员急匆匆跑来:"报告总司令,延安来的**巡视团到了,还带着一位美国记者!"
"史沫特莱女士来了?"朱老总就要前去迎接,却被彭老总拦住:"老总且慢,您这胡子拉碴的,见国际友人不太合适吧?"
左权已经整了整衣领:"我先去接待,您去找朱师傅拾掇拾掇。"他眨了眨眼,"总得给外国记者留个好印象不是?"
朱老总摸着下巴哈哈大笑:"要得要得!打完球刮胡子,这叫'整顿军容'!"爽朗的笑声在球场上空回荡。
夕阳的余晖洒在斑驳的土墙上,洒在"民众动员委员会"的木牌上。左权副参谋长快步走来,远远就伸出双手,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:"史沫特莱女士!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?"
史沫特莱转过身,湛蓝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:"左将军!"两人热情握手,史沫特莱的相机随着动作在胸前轻轻晃动,"我的指南针要永远指向八路军的方向。"
左权爽朗地笑了:"你这是要把我们行军的路线都印成地图啊!"
"战地记者的使命就是记录真相。"史沫特莱俏皮地眨眨眼,"更何况,我还要为朱老总立传呢,怎能半途而废?"她转身拉过身旁的年轻女子,"这一路多亏有这位可爱的同伴——刘志兰女士。"
刘志兰略显腼腆地向前一步,整齐的短发被风吹起几缕。左权郑重地握住她的手:"欢迎你,刘志兰同志!"
史沫特莱打趣道:"左将军,这位可是我们八路军的'百灵鸟',你们可得给她安排个好舞台。"
"放心,"左权做了个请的手势,"来到根据地的同志,都是自家人。"他指着不远处一座飞檐斗拱的古建筑,"总部就设在那座文昌阁里,朱老总常说,我们这是'借圣贤之地,行救国之事'。"
随着左权的手势,众人抬眼望去。暮色中,琉璃瓦映着最后一缕霞光,宛如燃烧的火焰。通讯员们已经开始搬运行李,战马不时打着响鼻。
"走吧,"左权整了整军帽,"总司令特意嘱咐炊事班准备了山西特色的接风宴。听说你们要来,老乡们还送来了新酿的陈醋。"
史沫特莱挎上相机,对刘志兰笑道:"看来我们赶上好时候了。"一行人踏着渐浓的暮色,向着那座承载着民族希望的古建筑走去。
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,在八路军总部那栋二层木楼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史沫特莱踩着木楼梯,来到了朱老总居住的西厢房。推开门时,她看见朱老总正坐在一张老旧的榆木凳上,肩上围着洗得发白的理发围布,理发员朱师傅手持推剪,小心翼翼地为他修剪鬓角。
"史沫特莱女士!"朱老总一见来人,立即起身相迎,围布上的碎发簌簌落下。史沫特莱三步并作两步上前,给了这位八路军总司令一个热情的拥抱,又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一个西式见面礼。朱师傅举着推剪,急得直跺脚:"首长快坐下,这半边头发还没理完呢!"
重新落座后,朱老总透过镜子关切地问道:"你的伤势好些了吗?"
"X光显示没有骨折,但经络伤得不轻。"史沫特莱揉了揉右腿,"西安的教会医院建议我静养三个月,但前线需要报道,我怎能安心躺着?"
朱老总皱起眉头,浓重的川音里满是担忧:"这里缺医少药,连奎宁都要省着用。你要是有个闪失,我们怎么交代?"
谈话间,史沫特莱掏出笔记本:"总司令,外界都很好奇,八路军是如何用如此简陋的装备与日军周旋的?"
朱老总说:"论装备,我们不及日军十分之一;论补给,我们连国军的一个零头都不到。但我们有我们的打法——战略上持久周旋,战术上速战速决。"
见记者露出疑惑的神情,总司令又说:"日军要打大会战,我们就跟他捉迷藏。他们前脚刚走,我们后脚就去端炮楼。换句话说,我要走,他追不上;我要守,他攻不破;我要追,他跑不掉;我要打,他必败无疑!"
史沫特莱湛蓝的眼睛亮了起来,正要追问细节,木门"吱呀"一声被推开。康克清端着竹篾编的果篮走了进来,里面盛着刚摘的野山枣。
"哎呀,我说院子里怎么喜鹊叫个不停!"康克清笑着把果篮放在炕桌上,"原来是史沫特莱女士来了!"
两位女性热情拥抱时,**摸着新理的短发打趣道:"我们总部这些光棍汉,彭老总、左权,整天就知道打仗。以后你想聊家常,就找康大姐。"
"左权将军还没成家?"史沫特莱惊讶地问。
康克清边斟茶边笑道:"他在莫斯科待了五年,眼界高了去。回国十年,多少姑娘托人说媒,他总说革命未成不谈婚事。"
"同我一起来的刘志兰女士..."史沫特莱话未说完,朱老总突然拍案:"般配!北平女师大的高材生,能文能武!"他转向妻子,"这事得抓紧,我去找刘志兰谈,你和史沫特莱女士..."
"我们当啦啦队!"康克清接话道,三人笑作一团。
这个时候,朱老总已经理发完毕。他站起来,向朱师傅致谢:“麻烦朱师傅了!”
朱师傅赶忙回应:“朱老总您太客气了!”
参考书目:
1、《中国的战歌》,艾格妮丝·史沫特莱著,江枫译,作家出版社出版。第201页——第202页。
2、《左权传》《左权传》编写组编,当代中国出版社。
